“江南残子” 梦未了

    那天下班回家，天色已经暗淡。在保健路报刊亭侧见一人坐在轮椅上，用双腕夹一管毛笔，神情专注于一小方桌上书写。原来是王渊鹏在为杭州一个公益活动书写对联，报刊亭侧已摊开晾着不少刚写好的红色条幅。几天前他问我要了一套《余杭通志》，这回见了，让他夫人从报刊亭里取出一幅书法作品送我。内容是宋代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，文后署“癸巳年江南残子渊鹏腕书” 。一尺圆形泥金纸上，字体流线顾盼、鸾飘凤泊，既有钟繇小楷之趣，又有颜书遒劲郁勃之意。特有的韵味，浸润着书家的念想，我自然爱不释手。

    认识王渊鹏已有20年了，那是1993年7月的一天。听说县残联和文联的同志要去看望王渊鹏，便跟着去了獐山胜利村。记得是在桥边的一个小店里见着他, 那是他还年轻，黑瘦而又羸弱，却浓眉大眼的，精气神不错。伏在三尺柜台上用双腕在纸扇上书写着《心经》。见他写字非常不容易：右手五指张开，笔夹在虎口处，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一起抵住笔端，双手腕紧夹笔管，一笔一画甚是艰难。他不无委屈而又有些自豪地告诉我们：还是9岁那年，他连续半个多月的高烧，以至昏迷不醒，待送到杭州一家医院，被诊断为“脊髓炎”。 虽经抢救治疗，为时已晚，仍落得个残疾。不久，病情加重，脖子以下高位截瘫，四肢也很快萎缩变形。从此，他只能关闭活泼好动的天性，成天将身躯置于小阁楼的床上，这一躺就是好多年啊。某天，渊鹏突然想起什么，让母亲找来课本翻给他看。看着看着，他一时目瞪口呆，天旋地转，以前学过的字怎么都不认得了。真个“风也萧萧，雨也萧萧” ，他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   村里小学一位钱老师对他很关心，有空就来看他，热情鼓励他，还教他学习汉语拼音。渊鹏曾梦想学好文化，长大能做个有用的人。可现在呢，再也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。如同翱翔九霄的鹍鹏不幸折断了翅膀又落入了万丈深渊。然志存高远青年不会就此罢休。他就在家以字典为师学习认字。手用不上劲，他便靠舌头舔着一页一页翻书。那一年，为了认识更多的字，当然更为梦想，渊鹏竟然舔破了5本《新华字典》。

    因为坚持康复训练，渊鹏双手逐渐恢复知觉，身体也慢慢好转起来。21岁这年，在父母帮助下，可以坐起身来。他开始重新学习写字。为了练习写字，他先是学着用嘴咬着笔练习，可总觉得离开纸张太近费神又费力，于是使着用手腕夹笔。他刚刚夹起笔就四肢抽搐，拿捏不住笔杆。越悲凉，却越不懈进取。每每遇到挫折，他心里无数次默念着“坚持”。 看似简单的拿笔动作，他花了两年时间。慢慢的，笔能夹稳了，渐渐的，字写得有点模样了。他的书法受到了众人的赞扬，于是他又梦想成为书法家，用书法记录自己追梦经历，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体现人生的价值。渊鹏的艰辛书写，濡湿了我的双眼，并为他的坚韧由然而生敬意，也为自己的逃避困顿而无所用心汗颜。

    后来与渊鹏见面很少，但一直关注他。听说他拜书法家学书，先学颜真卿，又学钟繇小楷。由于勤奋，大有长进，然仍刻苦坚持。为书写苏联名著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，他整日伏案，3年多书写完这部32万字小说，以中国古装书的形式装装裱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这部巨作被俄罗斯奥斯特洛夫斯基国家纪念馆看中并予以收藏。 接着，渊鹏陆续完成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等名著的小楷创作。又听说他开始创作《茶经》书卷，采用的是汉简笔意书写，每天用3小时左右时间创作，一周后完成这篇7000余字作品。运笔秀巧，流丽高古。以至有人愿意以8000元收买，但他谢绝了。作为中国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，众多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收藏，算是梦想成真了。

    又听说，除了书法创作，他曾经学过6年法律知识，但遗憾的是，残疾人不能考律师，他便欣欣然以一技之长为人提供法律援助，他因而自诩‘普法土秀才” 。如今，这事已坚持七、八年了。他和妻子两个人带着一个女儿，没有固定工作，生活一直比较清贫。一直以来，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、社区居委会等一直对他们家庭给于关注和照顾，对大家给予的关心和帮助，总是心怀感恩。他经常参加社会公益活动，利用自己的特长来回报社会就是一例。这绝非世俗的导引，而是他不由自主的追梦择选。如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邓朴方为王渊鹏题词“丹青献人民”。 1992年，被共青团余杭县委授予“优秀青年”称号。1994年，当选为“浙江省十佳残疾青年”。

    我还在《美丽洲》上见过他的文章，亦如他的书法，朴实清新，天然真趣。天道酬勤，他先后在全国20多家报刊发表10万余字的作品。恂恂如大家，成为杭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

    说来也巧，2003年，我曾应邀为杨乃武与小白奇案展示馆写过一篇碑记，而为该记书写的恰是渊鹏先生，当然他的书法比我的文字要高明多了。

    所有这些，张扬了王渊鹏乐观旷达、自强不息的处世态度和人生哲学。比之遭遇如此追梦的风风雨雨，对他又有何患呢？
这天，和渊鹏谈了许久。他告知我，现在一家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妻子报刊亭，一月不不过两千元，自己偶尔卖字和给律师当助理赚点钱补贴家用，日子虽然过得艰苦，但是很充实幸福。他说：我是江南残子。残子，不等于才子，亦非财子。但以轮椅当步的我会用双腕夹笔写书法，也开始值钱混饭了，也算多少有些得志。我想，这不仅是他对个人命运的叹惋，更多还是源于艰辛人生体验后的大悟。他又问我，是否有机会跟你一起编编志书。我笑着回答，你知道吗？志界有句行话，叫作“修志不得志，得志不修志”。他也笑了，没认为我是托辞。又认真说，十八大提出了实现中国梦，很高兴。将近3万字的报告用小楷抄了一遍，并特意在高档的泥金纸上书写。因为它也承载着我们每个人的梦想啊。

    一番谈天，拉近了知己知彼的距离。不知怎的，我忽然想起他送我那幅“爱莲说”中的句子来，“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，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，香远益清，亭亭静植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” 不也正是这位“江南残子”的写照。充分展露身残志坚的自强意识和当下追梦情怀，从而使美丽流连而与时代同行。

    我没问他还有什么梦想，但祝愿王渊鹏在实现美梦的艰辛奋斗中，最终撷英咀华，满载而归。